第933章 俗人 (1 / 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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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时值六月,真定府通往析津府的官道上,但见绿柳成荫,麦浪翻金。
道上尘烟微扬,一队十人许的生药商队正徐徐而行,头前两匹青骡驮着鼓鼓囊囊的布篷货担,布篷是半旧的青灰色,边角磨出些毛边,隐约能闻见货担里飘出的甘草、当归混着薄荷的清苦气,倒合了生药商的身份。
商队中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,衣料尽是粗布短打,颜色也拣着耐脏的深褐、靛蓝,唯有腰间或别着水囊,或挂着简易的药囊,透着走商的干练。
最前头两人并肩而行,年纪皆是三十上下,身材挺拔,肩宽背厚,一身黑色短打束着青布绑腿,裤脚掖在皂色布靴里,腰侧各悬一柄鲨皮鞘腰刀,刀鞘磨得发亮。
两人面色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深赭色,颧骨微高,眼神锐利如鹰,扫过前路时不慌不忙,脚下步伐稳健,倒不似寻常商客,更像镖局里请来护院的镖师,只少了镖局的旗号罢了。
队伍中间,却有个模样不同的少年郎。他面色白净,不见半分风霜,穿一件月白色细布长衫,领口袖口虽也浆洗得有些发白,却比旁人的粗布清爽许多。
此时这少年手里摇着一柄素面折扇,扇面上没题字也没作画,只边缘有些磨损,扇风时动作轻缓,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商家公子,只是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,瞧着便不甚体面。
两丫鬟都是粗布衣裙,颜色是暗沉的灰绿色,头发挽成简单的双丫髻,簪子是铜制的,还生了点铜绿,脸上似乎还沾了些不易察觉的泥点,眉眼本是清秀的,却被这粗陋装扮掩去了大半灵气,明眼人一望便知,这绝非甚么钟鸣鼎食之家的做派。
正行间,前头那黑衣汉子忽然抬手遮了遮日光,眯眼望了望远处的天际,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日影,才转过身来,脚步略快两步追上少年,声音压得略低:“王爷,前面过了那道土坡,约莫还有三个时辰路程,赶在黄昏时分,便能到析津府了!”
那少年正是易容后的杨炯,闻言停下脚步,折扇也收了半边,唇角勾着点玩笑的笑意,眼神却扫过周遭过往的零星行旅,轻声道:
“老贾!这一路上都跟你说了,在外头得叫掌柜,你这一开口便露了底。这官道上鱼龙混杂,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,咱们这一路的装扮,岂不是白忙活了?”
这话刚落,左侧那扮作丑丫鬟的萧崇女便不乐意了。她本就因要故意扮丑憋了一肚子气,这会儿听杨炯提“有心人”,当即脚步一顿,裙裾扫过路边的草叶,带起几点尘土,声音里带着几分刚硬:“你说谁是有心人?”
杨炯侧过头看她,耸肩道:“自然是说你喽!”语气里竟没半分遮掩。
萧崇女一听,顿时来了火气,往前跨了一步,双手往腰上一叉,只是粗布衣裙衬得这动作少了几分娇蛮,多了几分憨态:“你把话说清楚!我怎么就是有心人了?我是坑了你,还是害了你?你倒说说看!”
“你别激动呀!”杨炯见她这模样,倒收了玩笑神色,语气软了些,笑道,“你自然没坑我,更没害我。可这不代表你祖父不会对我动手,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带你一起来析津府?还不是为了防着你祖父那一手!”
萧崇女闻言,方才还紧绷的肩膀倏地垮了下来,双手也从腰上放下,垂在身侧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布裙摆。
她眼神渐渐黯淡下来,嘴唇动了动,却半晌没说出话来。杨炯的话,正戳中了她心底最担忧的事。
耶律南仙如今是辽国真正掌事的人,这些日子正忙着收拢权力,掌控军队,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,但凡有半点不臣之心的贵族大臣,都被她找了由头打压。
萧崇女虽与杨炯合作,却也清楚耶律南仙的手段,萧家如今被耶律南仙压得喘不过气,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,萧家要稳住军政势力,最快的法子便是拿杨炯祭旗,打着为先帝报仇的旗号南下,借战事收拢军心。
这般念头在萧崇女心里转了一圈,只觉得心口发闷,连周遭的暑气都似更重了几分。她与杨炯相处这些时日,无论是论利益还是论情分,都知道杨炯是个极聪明的人,心里装着远大的志向,更有本事将大华带向更高的地方。
他们既是朋友,又是合作伙伴,若真到了那一步,萧崇女夹在祖父、耶律南仙与杨炯之间,竟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。
杨炯瞧着萧崇女方才还气势汹汹,此刻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蔫的,便走上前,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:“有些事,不是你能决定的,便不必费尽心神去想,只问心无愧就好。”
萧崇女缓缓转过头,抬眼望着杨炯。
日光正盛,洒在杨炯白净的脸上,映得他眼眸亮了些,神色平和,倒不像平日里那般爱开玩笑的模样。
萧崇女忽然想起在大华时,杨炯对自己的照拂,那时初到长安,水土不服,是他让人送来汤药。萧崇女想看长安的市井,是他陪着她走街串巷,还会耐心听她抱怨萧家的规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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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崇女前半辈子在萧家,虽顶着“萧家女”的名头,人人都让着她,却没一个真心待她的朋友,人人都敬她的身份,怕她的家世,唯有杨炯,待她像寻常朋友一般,既不奉承,也不轻视。
萧崇女记得母亲曾说过,看男人不能只看他对你如何,还要看他对身边地位不如他的人如何;可若只是个老好人,也成不了大器。
那时萧崇女还小,只当母亲是随口说说,如今想来,杨炯待下人温和,待同僚有礼,却也有自己的锋芒,正是母亲说的那种有本事的人。
小时候母亲总感慨,盼着她将来能做皇后,她那时还问“为何一定要做皇后”,母亲只说“女人要安稳,就得嫁最有本事的人”。
一念至此,萧崇女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:“若我问心有愧呢?”
杨炯心下诧异,暗忖这契丹贵女素来爽利,今日怎的说出这等缠绵之语?
只得胡乱应道:“你周芷若呀你!”
“谁是周芷若?”萧崇女追问,“又是你在何处招惹的姑娘?”
杨炯自知失言,忙岔开话头:“不相干的人。”
谁知萧崇女竟不依不饶:“你既明白我的意思,何故顾左右而言他?”
杨炯哪里不明白,一个女子对自己说“问心有愧”,多半是动了些心思。可他与萧崇女明明只是朋友,不过是在长安时多照拂了她几分,怎么就让她生出这般念头?
杨炯心里疑惑,便抬起头,看着萧崇女的眼睛,语气带着几分不解:“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,只想过安稳日子,有吃有喝就行,至于嫁给谁,对你来说都一样。”
“以前确实是这么想的。”萧崇女没有否认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,眼神望向远处的官道,那里有几匹快马疾驰而过,扬起一阵尘烟。
杨炯追问道:“那现在,是变了心思?”
萧崇女捻着衣带,声若蚊蚋:“自从帮你打理漠北牧场,从西北到长安,见识过帝王将相尚且朝不保夕,才知平淡日子最是难得。便如耶律拔芹,若非你庇护,早成了耶律南仙刀下鬼。”
杨炯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于你而言,谁做皇帝不打紧,要紧的是做皇后?”
萧崇女扑哧一笑,竟显出几分往日娇憨:“皇后岂是我想做就能做的?不过盼个有本事的郎君罢了!”
说着偷眼觑杨炯,见其身着寻常商贾服饰,却难掩龙章凤姿,想起母亲曾说“有本事的人”,大概就是这样吧。
杨炯闻言,唇角微微扬起,露出一抹淡笑。他认识的女子里,能这般直白地说出自己心思的,怕是只有王浅予和眼前的萧崇女了。
当即,杨炯眼眸转了转,意有所指道:“我这人,对朋友向来慷慨。你不过是喜欢吃些零嘴、求个安稳的姑娘,以后咱们一起做事,一起发财,保你一世富贵,总不会让你受委屈。”
萧崇女深深看了他一眼,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。她的笑声很轻,像银铃一般,透过粗布衣裙,倒也显出几分娇俏来:
“容你对我存些误解。不过我这人最是重情重义,咱们慢慢相处,若处不好……”她故意顿住,眼波流转,“你自个儿寻缘由去。”
杨炯被她这般作态惹得耳根发热,忙正色道:“你我皆非年少懵懂。若肯悬崖勒马,我保你回头是岸。这原是一场镜花水月,终究无疾而终。”
萧崇女轻哼一声,不再与他争辩,只是转头望向远处。
但见那道土坡之后,隐约能看见析津府的城墙轮廓,青灰色的城墙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。她心里有些郁闷,脚步便快了几分,只闷头想往前赶,可这毕竟是第一次直白地袒露心思,却被杨炯拒绝,难免有些伤了颜面。
走了两步,萧崇女又停下脚步,转过身看着杨炯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气:“不必勒马!我是契丹女子,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,明日我便带你去城外的草原驰骋,让你看看我的本事!”
“强扭的瓜不甜呀!”杨炯急忙喊道,语气里满是无奈。
萧崇女潇洒地摆了摆手,哼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几分狡黠:“我管它甜不甜!只要能解渴就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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