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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从省城调来的?”陈青抬眼。

“对,而且是‘加强基层业务能力’专项调动的名义。”宋海说,“这类调动一般有两种情况:一是提拔重用前的基层锻炼,二是……犯了错误,下放避风头。”

陈青继续往后翻。

后面几页是两人的处分记录复印件。

王磊在两年前参与侦办一起“故意伤害致人死亡”案,因证据审查不严,导致错误刑拘一名大学生,被记大过;张帆则在办理一起经济案件时,违规扣押涉案企业账户资金长达三个月,造成企业资金链断裂,被记过。

处分记录后面附了一份简报——关于那起“故意伤害致死”案的后续报道。

陈青的目光落在被错误刑拘的受害人姓名上:严晓峰。

再往下看,家属栏里赫然写着:父亲,严巡。

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茶水沸腾的声音。

“这个家属不会就是省里那位原发改委的吧?”陈青抬眼看向宋海。

宋海没有回答,只是点了点头,“就是他。”

欧阳薇倒茶的手顿了一下,随即恢复平稳,但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。

陈青一页一页翻完,合上档案,缓缓靠回椅背。

他终于明白,为什么严巡当年在发改委主任位置上一干就是七年,明明政绩突出,却迟迟没能升任副省长;

也明白为什么严巡从未提过这件事——

那不是简单的“工作失误”,而是一场足以改变一个人政治生命的打击。

“这两份处分记录,系统内部可以查到吗?”陈青问。

“可以,但不特意去查的话,不会注意到受害人家属这一栏。”宋海回答,“而且事情过去好几年了,当年的办案人员多数已经调离或退休。”

蒋勤补充道:“我们侧面了解过,那起错案后来被纠正了,严晓峰也因此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。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了。但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媒体报道,我要是不查也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发生。”

陈青沉默了几秒。

“徐明和何斌知道这两人的背景吗?”

“应该知道。”宋海说,“调动手续是市局办的,但接收单位是石易县公安局。按照程序,县局主要领导会看到档案。而且……”

他顿了顿,“王磊和张帆到石易县后,直接分到了治安大队和经侦大队,都是关键岗位。没有主要领导点头,不可能这么安排。”

窗外开始飘雨,细密的雨丝斜打在玻璃上,划出一道道水痕。

陈青想起昨晚蒋勤电话里说的“有些情况想汇报”,现在他完全明白了——这不是简单的“执行机械”,而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试探,甚至可能是某种警告。

“你们还查到什么?”

宋海从档案袋最底层抽出另一张纸:“这是王磊和张帆调入江南市前一个月的通话记录。两人都频繁联系过同一个号码。”

陈青接过那张纸。

号码归属地是省城苏阳,机主信息栏写着“刘明”——正是那个已经落马的原市委副秘书长。

“时间对得上。”陈青说,“刘明那时候还没被抓,还在位置上。”

“所以那晚的事,可能不是徐明或何斌直接指使的。”蒋勤分析,“也许是刘明留下的‘暗桩’,也许是有人通过刘明这条线安排的。”

陈青把材料重新装回档案袋,推还给宋海。

“这些材料,除了你们俩,还有谁看过?”

“只有我和蒋所。”宋海说,“连经办民警都不知道我们具体查什么。”

“好。”陈青点点头,“这件事到此为止。档案你们带回去,按程序归档,不要留下任何额外的副本。”

宋海有些意外:“陈书记,这些人明显是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陈青打断他,“但现在不是动的时候。”
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
雨下大了,街道上行人匆匆,车辆缓慢行驶。

这座他倾注心血的城市正在雨中安静地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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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严省长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。”陈青背对着他们说,“他不提,就说明这件事在他心里还没过去,或者说……他不希望别人再提。”

蒋勤和宋海对视一眼,都没说话。

“徐明和何斌敢用这两个人,要么是不知道背后的水有多深,要么是……”陈青转过身,“有人给他们撑腰,让他们觉得可以碰一碰。”

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。

欧阳薇轻轻退出,关上了门。

“陈书记,那您打算怎么办?”蒋勤问。

“等。”陈青走回办公桌后坐下,“如果那晚的事真是试探,那他们一定在等我的反应。我越不动,他们越摸不清。”

“可这样您太被动了。”宋海皱眉。

“被动有时候也是主动。”陈青笑了笑,“你们想,如果我真的大张旗鼓去查,会怎么样?”

蒋勤想了想:“打草惊蛇,还可能让严省长难堪。”

“对。”陈青说,“所以我现在最好的选择,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继续做我该做的事。金禾县的发展不能停,产业走廊的推进不能停。只要我这边不出错,他们就找不到突破口。”

宋海沉吟片刻,点头:“我明白了。那这两个人……”

“正常对待。”陈青说,“该工作工作,该考核考核。如果他们再有什么动作,你们正常处理,不用特意关照,也不用刻意打压。”

“好。”

又聊了些治安联防的工作,蒋勤和宋海起身告辞。

陈青送到门口。

“蒋所,谢谢你。”他忽然说。

蒋勤愣了愣,随即笑了:“陈书记客气了,这是我的本职工作。”

“不,我是谢谢你那天晚上在场。”陈青认真地说,“如果没有你,那晚的事可能会闹得很难看。”

蒋勤摇摇头:“就算我不在,您也能处理好。不过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陈书记,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我总觉得,石易县那潭水,比我们看到的还要深。”蒋勤压低声音,“徐明和何斌不像是能策划这种事的人。他们背后,可能还有人。”

陈青不置可否,反而轻声问道:“你在派出所应该去掉代理了吧!”

蒋勤微微一愣,“刚去掉不久。”

陈青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好好做,城南派出所辖区原本就不安宁,整顿好治安状况比什么都强。”

蒋勤有些明白陈青这话是什么意思。

看了一眼欧阳薇。

这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警,此刻已经是副科级的县委办主任。而她这个城南派出所所长也才刚去掉代理主持工作。

同样是机会,她已经很不容易,可欧阳薇这边似乎却很轻松。

未来,她在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没有十年八年就别想挪动。

但欧阳薇,她感觉会走的比她顺。

“陈书记,我记住您的话了!”

送走两人,陈青回到办公室。

欧阳薇敲门进来,手里拿着几份待签文件。

“书记,稀土项目汇报会还有二十分钟。”

“好。”陈青接过文件,快速浏览签字。

欧阳薇站在一旁,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:“书记,刚才宋局长他们说的那件事……您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?”

陈青签完最后一份文件,放下笔。

“小欧,你知道在官场,什么时候最危险吗?”

欧阳薇摇头。

“不是被人针对的时候,而是你忍不住要反击的时候。”陈青说,“人一急,就会出错。一出错,就会给对方机会。”

他站起身,拿起外套。

“严省长用了七年时间,从那次打击里走出来。他能忍,我为什么不能?”

汇报会很顺利。

京华环境的二期设备已经开始安装,盛天集团的追加资金全部到位,稀土深加工产业链的上下游企业又来了三家签约。

其中还包括了普益市的一家企业。

会议结束时,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。

陈青在食堂简单吃了午饭,刚回到办公室,手机响了。

是一个陌生的省城号码。

他接起来:“喂,您好。”

“陈青同志,我是严巡。”

陈青心头一紧,下意识站直了身体:“严省长,您好。”

“在忙?”

“刚开完会。您有什么指示?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
“金禾县最近怎么样?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?”

陈青的大脑飞速运转。

严巡从来不会无故打电话问这种“家常”,尤其是在这个时候。

“一切都好,省长。”他谨慎地回答,“稀土项目二期进展顺利,环保产业园的配套企业也开始入驻了。”

“嗯,那就好。”严巡的声音很平静,“石易县那边呢?我听说你们在推一条快速通道?”

“是的,正在走程序。”

“程序走得还顺利吗?”

陈青顿了顿:“有些细节还需要磨合,但总体在推进。”

“好。”严巡又沉默了一会儿,“陈青啊,县里的工作,要抓大局,也要注意细节。有些事情,该坚持的要坚持,该放一放的时候……也要懂得放一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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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明白,省长。”

“你是个聪明人。”严巡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,“聪明人有时候反而容易想太多。记住一句话:路要一步一步走,饭要一口一口吃。急了,容易噎着。”

“谢谢省长提醒。”

“好了,不耽误你工作。有什么困难,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。”

电话挂断了。

陈青握着手机,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。

严巡的话,句句没提那件事,但又句句都在点那件事。

有些战斗,不需要刀光剑影,不需要唇枪舌剑。

只需要沉默地、坚定地,把该做的事做到最好。

然后转身,对门外的欧阳薇说:“通知交通局、自然资源局、环保局,下午的会提前到两点。快速通道的方案,我们再优化一遍。”

“可是书记,石易县那边……”

“他们不急,我们急。”陈青拿起笔记本,“金禾县的发展,不能等任何人。”

定下的结婚时间越来越近,陈青已经不可能事事都让马慎儿来操心了。

虽然他们的婚礼不会大宴宾客,但基本的布置、邀请还是不能缺少参与。

次月的8日,马家选好的良辰吉日,江南市滨江庄园。

这座位于金河畔的私人庄园是马慎儿名下的别墅。

之所以叫庄园,是保留了部分原始的地貌,占地不小。

马慎儿在江南市大部分时候都住在这里。

一间卧室就已经超过了陈青在临江畔的房子总面积。

今天庄园只是在大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,从大门到别墅前铺上了红地毯。

早上九点,陈青已经站在庄园临江的露台上。

换下夹克的陈青穿上了着藏青色西装,没有打领带,只在胸口别了一枚简单的银色领针——那是马慎儿挑的,她说像颗低调的星星。

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,远处货轮缓缓驶过。

陈青看着江面,金河与他的缘分起于救起柳艾津的那天。

之前他在农业局,在杨集镇分管农业,都从来没有觉得金河与他那么亲切和关联。

“紧张吗?”

身后传来马慎儿的声音。

她穿着简单的红色旗袍式礼服,这种中式服装对身材要求很高,头发挽成松散的发髻,只有耳畔两粒珍珠轻轻晃动。

给人贵气和高雅的感觉。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。

“有点。”陈青转过身,看着她,“没想到这辈子还会结婚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马慎儿走过来,和他并肩站着,“我以前以为,我会像三哥那样,找个门当户对的,办场轰轰烈烈的婚礼,然后各过各的。”

“现在呢?”

“现在觉得这样挺好。”她侧头看他,“就我们,和真正在意我们的人。”

十点整,宾客陆续到来。

第一拨是马家的人。

马雄穿着军装常服,肩章在晨光里泛着暗金色的光。

他身后跟着马家二哥马骏,一身深灰色西装,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更像是大学教授。

“老爷子身体不便,让我带句话。”马雄把一个长条形锦盒递给陈青,“他说,婚姻是两个人的修行,不是两个家族的交易。”

陈青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幅卷轴。展开,是四个苍劲的毛笔字:

“持心守正”

落款只有一个“马”字,没有印章。

“老爷子亲手写的。”马骏推了推眼镜,“他很少给人题字。”

“替我谢谢老爷子。”陈青郑重卷好。

“谢字就不用说了。”马雄拍拍他肩膀,“以后就是一家人。不过——”

他压低声音,“老爷子还有句话:马家的女婿,得比别人更干净。你明白吧?”

“明白。”

第二拨是体制内的客人。

柳艾津来得最早,一身浅灰色套装,没带秘书,只提了个小巧的手袋。

她先跟马雄、马骏打了招呼,然后走到陈青面前。

“恭喜。”她伸出手。

“谢谢领导。”陈青和她握手。

“今天我不是市长。”柳艾津难得地笑了笑,“是证婚人。”

她说着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红包:“礼金我就不随了,规矩不允许。这个你收着。”

陈青接过,很轻,打开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照片上是年轻的柳艾津和另一个男人,两人站在大学门口,笑得很灿烂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“我前夫。”柳艾津平静地说,“很多年前的事了。给你这个,是想告诉你——婚姻这条路,走好了是港湾,走不好就是漩涡。你是聪明人,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
陈青看着她,忽然明白这份礼物的重量:“谢谢您,柳市长。”

之前,他不知道柳艾津这段婚姻失败的男方是谁,柳艾津也没提过。

只是,从她到江南市之后一直住在军区招待所推测,这个前夫会不会也是军方的人。

“叫姐吧。”柳艾津说,“今天这里没有市长。”

李花是和李向前几乎是前后脚来的。

两人都穿着便装,李花还特意化了淡妆,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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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陈书记,马总,恭喜恭喜。”李向前笑呵呵地递上礼盒,“这是我们金禾县班子的一点心意,不值钱,就是个纪念。”

礼盒里是一套青瓷茶具,杯底烧着“金禾”二字。

“谢谢大家。”陈青有些感动。

李花走到马慎儿面前,两个女人对视了几秒。

“慎儿也出嫁了。”她先开口,“只是我今天的身份可是男方的家属和客人。”

“花姐,都一样。”马慎儿微笑,“以后还是一样。”

李花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我和马家还真是有些斩不断啊。”

两个女人都笑起来。

严巡没有到场,但托人送来了一对琉璃如意。礼盒里附了张便签,只有两个字:

“珍重。”如意不值钱,但寓意很好。

韩啸是独自来的,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。他送了个厚厚的文件袋。

“这是什么?”陈青问。

“啸天实业的初步规划。”韩啸说,“你不是要我合法合规吗?所有土地手续、环评预审、资金证明都在里面。算是给你们的结婚礼物——放心,不是贿赂,是提前报备。”

陈青打开扫了几眼,确实是正经的商业文件:“韩啸,你在我结婚的时候送这个,可是真没一点私心,全是为公了。”

“陈书记。”韩啸看了看四周,“我这不是抓个机会,让您没法拒绝我嘛。”

“这可不一定。”陈青把文件袋还给韩啸,“一会儿拿给邓明。少给我今天的婚礼添事。”

韩啸难得在对话中让陈青感到无奈,笑着接过,“你今天是新郎,说啥是啥!”

钱鸣来得最晚,差十分钟十一点。他拎着两瓶没有标签的红酒,直接走到酒水台交给服务员。

“我自己酒庄酿的,三十年陈。”他对陈青说,“过十年你们周年庆的时候,我再来讨一杯喝喝。”

“谢谢钱总。”

钱鸣打量着他,忽然问:“春华给你送礼了吗?”

“送了,一对玩偶,昨天托人送到的。”

“嗯。”钱鸣点点头,“她这两天在澳洲谈项目,回不来。让我跟你说声抱歉。”

“理解。”

婚礼仪式在十一点准时开始。

没有司仪,没有复杂的流程。

柳艾津站在临江的草坪中央,陈青和马慎儿并肩站在她面前。

“今天,我们在这里见证陈青同志和马慎儿女士的婚姻。”柳艾津的声音清晰平稳,“婚姻是什么?是承诺,是责任,是两个人决定在今后的人生路上彼此扶持、共同前行。”

江风拂过,带来远处轮船的汽笛声。

“陈青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干部。”柳艾津看向他,“从杨集镇到金禾县,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。马慎儿我也接触过,是个有想法、有能力的女性。今天他们走到一起,我作为证婚人,想送他们三句话。”

她顿了顿:

“第一句,夫妻之间贵在坦诚。有什么话,关起门来说清楚。

第二句,家庭是事业的基石。把家守好了,才能在外面放开手脚。

第三句——”

她看向马雄,又看向陈青:

“记住你们各自的角色。丈夫是丈夫,干部是干部。别搞混了。”

马雄微微点头。

仪式很简单,交换戒指,鞠躬,礼成。

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。

接下来是简单的午宴。

没有圆桌,全是自助餐形式,宾客三三两两站在草坪上、露台边,端着餐盘聊天。

欧阳薇和邓明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旁。

“欧阳主任,你说陈书记结婚后,会不会做事平实一些?”邓明小声问。

“应该不会。”欧阳薇摇头,“陈书记不是性格如此,他是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做事风格的。”

“也是。”邓明喝了口果汁,“不过有马家这层关系,以后……”

“以后还是靠实干。”欧阳薇打断他,“陈书记应该更有底气。”

另一边,蒋勤和宋海站在一起。两人都穿着便服,看起来像普通朋友。

“宋局,你说那天晚上的事,陈书记真不追究了?”蒋勤问。

“不追究是暂时的。”宋海说,“以陈书记的性格,这笔账他肯定记着。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。”

“那两个人……”

“正常上班,正常出警。”宋海喝了口茶,“不过我已经把他们调出治安和经侦了,放到户籍窗口去。先晾一阵。”

午宴进行到一半时,孙萍萍来了。

她穿着一身浅白色连衣裙,素面朝天,手里拿着一束花。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,径直走到陈青和马慎儿面前。

“陈大哥,马姐姐,恭喜。”她把花递上,“我下午的飞机,来不及参加宴会了。一点心意,祝你们幸福。”

“谢谢。”陈青接过花,“你父亲的事……”

“处理完了。”孙萍萍平静地说,“债还清了,我妈跟他离婚了。下个月我带我妈去新加坡,以后应该不回来了。”

马慎儿看着她:“需要帮忙的话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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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用了,马姐姐。”孙萍萍笑了笑,“陈大哥已经帮我够多了。这样的男人,值得被爱!”

她顿了顿,又说:“陈大哥,我爷爷留下的海外账户,我已经把密码和授权书交给县纪委了。他们说会依法处理。”

陈青点点头:“保重。”

“你们也是。”孙萍萍后退一步,深深鞠了一躬,转身离开了。

她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,却挺得很直。

午宴继续,陈青和马慎儿挨个敬酒——其实只是果汁,两人都很有分寸。

走到马雄那桌时,马雄举杯:“最后一杯,喝完我就得走了。下午还有会。”

“三哥辛苦了。”陈青和他碰杯。

马雄一饮而尽,放下杯子,压低声音:“有件事得告诉你——赵华虽然倒了,但他那些老部下还没散。最近有人在查你石易县时期的项目审批记录,你心里有个数。”

陈青眼神一凝:“谢谢三哥提醒。”

“你自己小心。”马雄拍拍他肩膀,“马家能保你安全,但不能保你一帆风顺。路还得自己走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下午两点,宾客陆续散去。

柳艾津走前又跟陈青说了几句:“婚礼办完了,该收心了。金禾县的工作不能松,石易县那边……暂时放一放。有时候退一步,是为了进两步。”

“领导放心,我心里有数。”陈青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。

“明白就好。”柳艾津看着他,“陈青,你现在有家了,做事更要稳。不为别的,也得为慎儿想想。”

“是。”

送走所有客人,庄园里终于安静下来。

服务员开始收拾场地,陈青和马慎儿站在空荡荡的草坪中央。

红绸拆了,鲜花撤了,只剩江风依旧。

“累吗?”陈青问。

“有点。”马慎儿靠在他肩上,“不过挺开心的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陈青。”马慎儿忽然说,“你说我们能走多远?”

“什么走多远?”

“这条路。”她看着江面,“婚姻这条路。”

陈青想了想:“不知道能走多远,但我会尽力走好每一步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马慎儿握住他的手,“以后不管遇到什么,我们都一起面对。”

“嗯,一起。”

夕阳西斜,江面泛起金色的光。

陈青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,忽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——不是压力,是责任。以前他只需要对自己负责,现在他有了妻子,有了家庭,有了更多需要守护的东西。

夜晚的庄园格外情景,隔音玻璃让庄园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安静。

陈青很有些恍惚,当初被马慎儿逼着承认未婚夫妻的身份,就让他感到难以理解。

可最终两人却走到了婚姻这一关。

其中的改变,也许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真正的原因。

婚后第三天,陈青就回到金禾县上班。

早晨七点半,县委大院还空荡荡的。

陈青拎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,窗台上一盆绿萝长得正盛——

那是欧阳薇在他结婚前一天悄悄放的,说是“添点生气”。

比起邓明在做县委办主任的时候,似乎还是多了一些女性的细致感。

尽管陈青对此并没有多少在意,却也没有拒绝欧阳薇的精心安排。

他放下包,先给马慎儿发了条消息:“到单位了,你路上慢点。”

马慎儿回复得很快:“刚到公司开完晨会。晚上还有个项目洽谈会,我要去露个面。晚上可能晚点回来。”

“好。”

刚放下手机,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。

邓明推门进来,脸上带着笑:“书记,新婚快乐!这是这几天的文件,我按轻重缓急整理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陈青接过厚厚的文件夹,“这几天县里没什么事吧?”

“一切正常。就是……”邓明犹豫了一下,“石易县那边昨天又发了个函,问快速通道的补充材料什么时候能补齐。语气比之前急了些。”

陈青翻开文件夹,果然看到石易县政府的公函躺在最上面。

落款是何斌的签名,但字迹匆忙,不像平时那样工整。

“盛天工业的二期用地的平整进度呢?”

“已经完成百分之八十了,盛天工业和京华环境的负责人昨天还来现场看了,说比预期快。”邓明顿了顿,“不过私下跟我提了句,说最近石易县环保产业园那边动作频频,好像在准备什么大项目。”

陈青点点头,没说话。

上午九点,常委碰头会。

李向前汇报了近期县政府重点工作,提到快速通道项目时,语气有些无奈:“石易县那边一天三个电话催材料,可咱们报过去他们又挑刺。这来回拉锯,项目什么时候能落地?”

高升桥接话:“我看他们不是真想推进,就是想拖。拖到咱们没耐心了,他们就好提条件。”

“上次散布出来的补偿标准不一样,就已经让我们金禾县显得很被动。他们这电话催,过去就挑刺,最后还是我们工作不到位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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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升桥的语气已经很是有些不满。

陈青到金禾县之后,整个金禾县的运作速度、责任制度都落实到位了的。

但石易县似乎还保持着非常官僚的作风不说,就是明显不做事,就想享受成果。

陈青为了大局和“格局”,可以选择让大家配合,但这也要有个限度。

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。

陈青合上笔记本:“材料继续报,程序继续走。他们能挑刺,说明咱们还是思想上有些受限了,没有考虑他们的底线。他们挑一个刺,我们就补一份说明。记住,所有沟通必须有书面记录,所有补充材料必须留档。”

“书记,这样太被动了。”李向前忍不住说。

“被动有时候是好事。”陈青看向他,“你越按规矩来,越挑不出错。等程序走到某个节点,该着急的就是他们了。”

散会后,陈青刚回到办公室,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。

是柳艾津的专线。

“市长。”

柳艾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蜜月这就度完了?”

陈青面对这明知故问的话,平静的回应,“领导,没时间度蜜月,今天上班了。”

柳艾津顿了顿,“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一趟,有事跟你谈。”

“好。”

电话挂断了。

柳艾津明显带着通知性质,就说明柳艾津有很重要的事要提醒自己。

想来应该又是产业走廊的问题。

让邓明准备好资料,下午两点五十,陈青抵达市政府。

赵皆已经在楼下的大门等着他了。

“赵科长,你最近怎么样?”陈青边走边问。

“挺好的,谢谢书记关心。”赵皆低声说,“市长今天心情……一般。早上省里来了个电话,她接完在办公室坐了半小时没说话。”

陈青点点头。

推开柳艾津办公室的门,她正站在窗前看文件。

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,在她身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。

“坐。”柳艾津没回头。

陈青在会客区坐下。

赵皆倒上一杯白开水,轻轻退出去带上门。

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声音。

过了大概一分钟,柳艾津才转身走过来。

她没坐办公桌后的椅子,而是在陈青对面的沙发上坐下,手里还拿着那份文件。

“婚礼那天我说的话,你还记得吧?”她开门见山。

“记得。夫妻贵在坦诚,家庭是事业基石,角色不能搞混。”

“记得就好。”柳艾津把文件推到陈青面前,“看看这个。”

陈青翻开文件。

是一份省纪委的《关于规范领导干部亲属经商办企业行为的通知》,最新修订版。其中几条用红笔圈了出来:

“领导干部不得利用职权或职务影响,为配偶、子女及其配偶等亲属经商办企业提供便利......”

“领导干部亲属在其管辖地区或业务范围内经商办企业,应当严格执行回避制度......”

“对群众反映强烈、涉嫌利益输送的问题,纪检监察机关应当依规依纪依法严肃查处......”

陈青一页一页看完,合上文件。

心中没有丝毫波动。

最早说自己和马慎儿有权色交易,现在结婚了,又拿出回避制度和通知。

“要不,我给省委组织部打了报告,申请调到绿地集团没有业务的地方去。或者干脆离开去外地。”

“陈青,你不要有情绪。我当然清楚。”柳艾津似乎早就预料到陈青的反应。

“你的成长和绿地集团的投资经营,一点关系都没有。但制度就是制度,我们也要遵循。这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制定的。”

“所以,我才说的刚才的话。”陈青非常诚恳道:“这不正是为了维护制度的严肃性吗!”

“绿地集团在石易县的投资,在您还没来之前就已经办了。我那时候恐怕连绿地集团大门在哪儿都还不知道!”

“石易县冷链物流基地的项目的确是我在职时候落地的,可审批是时任现在李花按程序审批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柳艾津声音不温不火,“但别人不知道,或者说,不想知道。”

她喝了口养生茶,继续说:“陈青,你现在不是普通干部了。你是金禾县委书记,是马家的女婿,是严省长看好的人。这些标签贴在你身上,就会有人拿着放大镜看你,懂吗?”

“我懂。”

“石易县是省里定的样板县。”柳艾津语气严肃起来,“徐明和何斌再怎么拖沓,那也是省里认可的一把手。你跟他们硬碰硬,碰赢了,别人说你仗势欺人;碰输了,更难看。”

“今天早上金禾县也开了常委会例行会议,现在不是我个人态度,是整个金禾县的同志对产业走廊的配合产生了情绪。如果,觉得金禾县是在逼迫石易县,我们完全可以单干。我这个县委书记只管财政和党建,领导应该能放心了吧!”

“我让你放一放,不是让你放弃,是让你换个打法。”柳艾津皱眉,“快速通道很重要,但没那么急。等一等,看一看,有时候事情自己就会起变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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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市长,如果等来的不是变化,是变本加厉呢?”

柳艾津看着他:“那就说明,有人比你更急。”

正说着,柳艾津桌上的座机响了。她起身去接,听了两句,脸色微变。

“好,我知道了。材料先收好,我马上过去。”

放下电话,她看向陈青:“省纪委转过来一份举报信,实名举报你在石易县任职期间为绿地集团违规操作。举报人附了所谓‘证据’,市纪委已经启动了初步核实程序。”

陈青心里一沉,但脸上没表现出来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“今天上午到的。”柳艾津走回沙发边,“举报信是直接寄到省纪委的,省里转给市里处理。按照程序,市纪委要找你谈话。”

“我接受调查。”

“不是调查,是核实。”柳艾津纠正他,“你回去准备一下,把所有相关项目的审批材料、会议记录、资金流向全部整理出来。记住,要原始档案,不要复印件。”

“拿不了。在石易县,让他们举证。”

柳艾津愣住了,没想到陈青直接就甩了出来。

从最开始放弃管理到现在,不愿意自证清白,陈青越来越抓不紧了。

可是,人是她自己从杨集镇调上来的,这些事她不想去管都不行。

柳艾津看着他,忽然叹了口气:“陈青,官场这条路,越往上走越窄。窄到容不下一点沙子,也容不下一点人情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
“明白。”

陈青心里很清楚。

不是容不下人情,是容不下意见不一的人。